第二卷 宁远城下绝境生 第三章
此战，明金两军格外重视，努尔哈赤亲率领正黄旗亲卫营督战。
大汗督战，八旗精锐尽出，四大贝勒，以及多尔衮、多铎、阿济格还有济尔哈朗等各旗战将全部出阵，各自率军全面出击。此次他们舍弃战马选择步战，以大型的木车在前为掩护，步兵抬着云梯和弓箭在躲藏在后面，慢慢向宁远城靠近。
而城头的明军早就准备妥当，瞭望的士兵首先发现前面的金兵木车已经进入红衣大炮的射程。
“**已进炮界！”瞭望台上的士兵扭头冲着箭楼大声禀告！
而袁崇焕这边并没有下达放炮的命令。
他也用单筒的千里眼朝远处张望，金兵的最前的木车已经越过了此前的标记的射界。此时放炮已经可以命中敌军。料想这金兵的木车虽然更加巨大和坚固，但是也不是红衣大炮之敌。
眼下，他依旧在紧张的搜寻的，并没有下令放炮。
操炮的炮手捏着火把，高悬在火绳几尺开外，他们无比紧张，正盯着远处的城门楼子那。
大家都在等着命令。
抵近前沿的皇太极满心疑惑，明军的重炮为何迟迟不开火。尽管那木车推进速度缓慢，但此刻已缓缓前行了几百步。若再不发炮，前锋的金兵就要逼近护城河了。
然而，城头上的明军依旧按兵不动。
努尔哈赤凭借多年行军经验判断，此事定有蹊跷。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战场上忽然狂风大作，刹那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的黄沙让下方的金兵一时辨不清方向。前面推车的人停了下来，后面的士兵来不及止步，许多人一下子拥挤在了一起。
此时，木车后面的许多金兵都拥挤在一起，底下的牛录额真们纷纷开始指挥自己麾下的人重整队形，如是骑兵队伍，很快便又能重整队形。但是此刻他们是下马步战，信步而行乱糟糟的，而且前面木车掩护虽然看起来安全，但是他们的速度也被限制了，步卒不能冲不能跑，只能慢慢向前走，这时候前头的人停下来，后面的没来得及停下来，便拥挤在了一起。
而这一幕被袁崇焕和努尔哈赤一起发现。
努尔哈赤忽而心头一颤，他多年的直觉告诉自己：不妙！明军在等的必定就是这一刻。
袁崇焕嘴角微微上扬，马上命令身边的传令官向各城各楼的明军士兵打出旗语命令：开战！
“放！”
各炮齐鸣，这十余声巨响叠加在一起，震得地动山摇。城头一阵轰响过后，很快，远处的金兵又听到了那个令他们心惊胆战、魂飞魄散的巨响。紧接着，一团团火球在他们不远处爆炸，下方的金兵瞬间被弥漫的硝烟所掩盖。由于这一阵的拥挤，爆炸的杀伤力顿时倍增。燃烧的炮弹在密集的人群中炸开，这种掺杂着无数铁屑和碎石的开花弹威力巨大，即便不被当场炸死，断胳膊少腿的人也不在少数。即便身处爆炸稍远的地方，但凡被这些铁屑击中皮肉，多半也会生金疮恶痈，难以治愈。
明军开炮了。
前面的金兵木车听到炮声反而好像受到了刺激一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不断用力推动木车。躲在后面的金兵慢慢散开了，简单恢复了队形，各旗的牛录、甲喇不断督促着自己麾下的士兵勇敢向前，不少贝勒的亲兵都已经准备拔刀拉弓，如果有人单杆掉头逃跑的即刻便军法从事。
“继续向前！”
红衣大炮装填速度较为缓慢，前方的金兵推着木车，迎着明军各式各样的火器轰击前行。不少木板被击碎，推车兵也被明军的火铳击倒。后面的人赶忙提着新木板上前填补空缺。即便有几发重炮轰来，将木车炸得稀烂，也会有其他士兵拿着破碎的木板和铁盾将缺口补上。很快，军营里便有新的木车从后方推上来，缓缓追赶前方队伍。
这种办法虽显笨重，但比之前盲目冒进要好得多。金军的伤亡相较第一次进攻大幅减少。这木车即便被炮弹击中会支离破碎，但推车的大多是汉人降兵以及包衣奴隶，金兵根本不会心疼。这些人若稍有不从，说不定就会被后面的金兵补上一刀。
此时已到了拼命时刻，人人都想着更快冲到宁远城下。
“放炮！”
“红衣大炮来不及了，用虎蹲炮和佛郎机补上，弓箭手放火箭！烧他们的木车”
祖大寿在城头指挥作战，看着下面金兵的木车，他一时也没了办法。红衣大炮的确可以轰烂他们，但是数量有些，而且操炮十分复杂，几个荷兰教官此时正叽里呱啦手舞足蹈地呵斥着听不懂他们鸟语的明军士兵摆弄火药弹丸，而通译官此时已经中箭倒在了血泊中。
“嗖嗖”不停的金军箭矢，已经射上了城头。
木板车推进到了壕沟边上，金兵的弓弩手已经可以抵近了攒射一波，担任主攻的都是两黄旗的精锐射手，这些人在马上是骑射称王，这下了马到了平坦的地面上更有利于射箭，这城墙上有几个明军新兵偏偏好奇就弹出了脑袋，每片刻工夫就直接被利箭射穿了脑门···
“**的箭术无比刁钻，胜于我军数倍啊。”
袁崇焕传令城头各营的军士轻易不可露头，即便是要观察敌情也得是佩戴厚重的铁头盔。在他并不“严密”的火器火炮拦截下，金军已陆陆续续抵达了护城河。随后，木车让出空隙，后面的金兵迅速在护城河上架设云梯。几个云梯并排在一起，上面架设木板盾牌，再简单地用竹钉加固，便做成了简易木桥。
除了搭建木桥，金军的工兵队伍也首次登场。这支队伍大多由汉人组建，他们擅长土工作业。借着弓箭手的掩护，他们从后方一车一车地运送沙土，直接填埋护城河，试图截断河道，然后在上面铺出一条通道。虽然这个办法速度较慢，却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只要河流被截断，后面的木板车甚至可以直接越过，冲到城墙之下。
而城头的士兵冒着箭雨看清楚下面填河的金兵时，急忙禀告主将，满桂等人想要调转重炮口对着作业的金军一顿炮轰，却被袁崇焕阻止。
“让他们填就是了！传令，各炮继续轰击后继的金兵部队！”在袁崇焕的要求下，红衣大炮炮口依旧上昂，朝着后队金兵炮轰。
远处的努尔哈赤见了，略感欣喜，他还道了城头的明军攻势减弱是因为城内补给不济，士气已被消磨。“汉人黔驴技穷了，这大炮初战稍可，后继乏力啊！”
“哈哈哈！”
众将跟着大小，大家看到了的场面的确比较乐观，各路攻城队伍都已经开始陆陆续续越过了护城河，土工的部队已经填埋了一半的河道，马上木车就能慢慢推到城墙下面。到时候按照计划，会继续由木工队伍带着鹤嘴锄和铁镐等工具冲到城墙下面，直接凿墙。
这是应对明军高楼坚墙最为釜底抽薪的办法。虽说略显愚笨，但其效果最为直接。将他们的城墙挖塌，便能扫清骑兵冲锋的障碍，进而让后续大军长驱直入，杀入宁远城。
此乃努尔哈赤想出的办法。尽管要付出不小的伤亡代价，但对于不擅摆弄攻城器械和攻城火炮的女真八旗兵而言，这个办法虽有些原始，却效果颇佳。
注视着战场的进展，努尔哈赤的嘴角已然微微上扬，他甚至开始着手调整后续骑兵冲锋的次序。此时，战场上进展迅速的土工作业已完成了护城河的填埋，长达十几丈的河道被夯实为平地。紧接着，木车赶忙被推了过去，距离宁远城墙已不足百步之遥。前方的士兵欢呼雀跃，后方的士兵则手持鹤嘴锄、铁镐、耙子等各类器具向前冲锋。他们甚至无需木车的掩护，径直冲向大炮的射击死角。城头上的明军不断用弓弩、火铳，还有滚木礌石向下聚集的土工兵发起攻击，但很快，后方金兵的箭矢便朝着明军攒射而来。与此同时，木车再次被推至前线，在两侧排开形成掩护，车上不少士兵刀盾并用，举着木盾、铁牌抵挡守城明军的攻击。
顿时，城楼下面金军就好像是套了个壳子的铁王八，此时油盐不进，根本奈何不了他。
就在众将士急作一团的时候，袁崇焕瞅准了时机，便让传令后面的士兵按照第二阶的计划行事。只见城头的士兵挥舞着手中的令旗，很快就有士兵和民夫抬着棉被上了城墙，祖大寿等人看着都傻了，以为袁崇焕是疯了不成，这都是十万火急的光头，要这些破棉被干什么，就算是收尸也得用干草席子。
“袁大人，你拿被子作甚！”
“如此要命关头，金兵就在挖我们的城墙根了，你还要给他们送被子不成？”面对下面急不可耐的将士们，袁崇焕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一抬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然后吩咐士兵们按照此前的安排，将棉被还有干草还有火药硫磺等易燃之物裹在一起，捆成了一团，然后浇上了火油，朝着下面的正在挖城墙的金兵，尤其是簇拥在一起的，人群密集的地方丢了下来。
下面的金兵以为守军又要投掷滚木礌石之类的东西，急忙闪到一旁。然而，掉下来的东西软绵绵的，毫无杀伤力。有几个人凑上前去查看，发现竟是一捆扎紧的棉被。众人哄然大笑，认为城头的守军慌乱之下，竟把夜间用来睡觉御寒的被子丢了下来。
可是，笑声传开没多久，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慢慢地，棉被里散出浓烟，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爆炸！
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气浪将十几丈内的金兵全部掀飞了出去。而这团火光居然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因为在火焰里面有无数的棉花干草随风飘散，然后一边飘散一边燃烧，夹着里面的火药和硫磺等物，几乎碰到哪里就着，这地下太多的金兵木车和木盾直接就被引燃了，不仅燃烧迅速，甚至还有大小的爆炸此起彼伏。
守军大喜，袁崇焕见状也得意大笑。
“哈哈，快，按照此法，速速点燃了地下城去，朝着建奴人多的地方！”
将士们纷纷效仿，瞬间，近百条这般捆扎过的破棉被就丢了下来，城墙下面剧烈的爆炸和燃烧的火焰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一茬接着一茬，而适才冲上前来的木车几乎没有一辆能够幸免，几乎全部被引燃。而金兵们则是在汹涌蔓延的火焰里苦苦挣扎，无数的人满身火焰，被烈火包围吞噬，挣扎扑腾了几下就彻底不动死去，他们身上穿着的棉甲里头本就有许多的棉花，这时候也一起被引燃，棉甲虽然可抗火器，但是在火攻面前无异于是倒助其威。
这被“加工”了的棉被，一旦爆燃起来，几乎随风而长，碰到什么东西都能燃烧。
前方的金军先锋部队瞬间陷入火海，后方的金兵赶忙开始撤退。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人力可为之事，明军不知从何处借得的鬼神之力。看到金兵前锋受挫而后退，袁崇焕即刻命令传令兵发出旗语，下令城头以及向前凸出的瞭望塔展开火力攻击，阻截后撤的金兵，务必将他们全部歼灭于宁远城下。
顿时，城门楼子，还有城墙，以及瞭望哨塔上的守军全部登城。几乎每一只火铳，每一尊火炮全部开始怒吼起来，箭驽弓矢漫天射来，炮口火舌喷吐不停，最为威猛的红衣大炮连射不息，怒吼阵阵。金兵陷入苦战，前军还有左右两翼的各旗人马几乎被炮火爆炸覆盖，四周看不清战况，兵士们都被硝烟和火焰包围，战场上都是爆炸声，还有哀号痛哭声，哭爹喊娘的叫骂包随着地动山摇的爆炸。
战场上有火药燃烧的硝烟味，还有人肉烧焦的煳味，恶心的血腥味，断臂残肢，碎肉血块从天而降，战马嘶鸣，伤兵残喘，这如地狱一样的场景，让金兵八旗也感受到了濒临死亡的绝望。
渐渐地，有一两个金兵开始后退。此时，他们的牛录、甲喇额真以及各旗的固山还能稳住局面，当即命令亲兵斩杀溃逃的士兵。然而，这些亲兵自身恐怕也被巨大的爆炸所震慑，仅仅杀了几个逃兵。随着死伤的士兵不断增多，无数人被这惨烈的场景吓得呆若木鸡。陆陆续续地，更多的人开始抱头鼠窜，丢盔弃甲。
溃败之象首次出现在金军八旗中。
努尔哈赤眼看着急转直下的战况，心中虽然对守城的袁崇焕有些佩服。但是更多的是恼羞成怒的挫败感！
“狗贼！”
“本汗驰骋疆场，纵横辽东无敌天下，今日岂会被小小的宁远挡住！”
“来人，重整队列，本汗亲自带你们冲锋！”身后的人根本拦不住他。
代善、皇太极等几个贝勒反应过来的时候，努尔哈赤的正黄旗的亲卫营已经扛着帅旗冲了上去，大汗亲自带队冲锋，果然气势非凡，不少溃兵看到了老当益壮的努尔哈赤本人，看着女真族人的英雄，大金的大汗带兵反冲，他们先是愣住，然后就是一跺脚，跟着努尔哈赤的帅旗，掉头回到战场，哪怕是直面死亡，也要追随他们的英雄。
而这一幕已经引起了城墙上明军的注意，尤其是引起了正在操作红衣大炮的明军炮手的注意。
“不好，父汗的帅旗太招摇了，危险。”皇太极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他急忙牵扯缰绳，策动战马朝着努尔哈赤这边斜着冲过来。而袁崇焕在城头也早早看到了驰骋纵横在沙场上，正在尝试重组溃兵的努尔哈赤，他相信自己不需要再下命令，这城头的守军都知道要怎么做。
这不是敌情，而且军功，这是可以传承子孙的荣华富贵。
无数的火铳以及大小的火炮朝着努尔哈赤这边倾泻过来。
大金的三角黄色龙旗在漫天爆炸与弥漫硝烟中纵横驰骋，毫无惧色，未曾有丝毫退缩。这般英勇之举激励着无数金军士兵，原本跌至谷底的士气瞬间被激发。就在众人怒吼着掉头冲杀之际，宁远的城头，不知从何处的红衣大炮率先开炮。一枚燃烧的炮弹精准地落在距努尔哈赤面前十几丈远的地方，紧接着，一阵灼热气浪扑面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战马，激射的碎石与铁屑将战马前胸打得血肉模糊。而努尔哈赤身着重甲，激射的碎石和铁屑直接打在他的前胸棉甲上。好在棉甲足够结实，里面还穿着链子甲，抵掉了大部分伤害。
但是他还是掉落了下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顿时之间，众人惊骇万分，无数人哭喊着围拢过去，不论是炮火再如何凶猛，他们已经不顾生死，拼命朝着那边蜂拥过去。
皇太极、代善、莽古尔泰，还有距离努尔哈赤帅旗最近的多尔衮，无不痛呼哀号，疯狂地朝着爆炸的地方狂奔而去。
城头的明军似乎已经知道原委，既然金军蜂拥聚集在一起，那么他们就把炮火全部集中起来，就是朝着那边猛轰。
